作者 | 赵淑荷
实习生|刘思琪 曾昕
编辑 | 吴擎
HR杨影后来经常想起那个红着眼睛的程序员。
那是她经历的第三次大规模裁员。历经前两次磨炼,杨影以为自己已经变得"铁石心肠"。然而,跟朝夕相处的员工进行离职谈判后,她发现"自己反而更心软了"。
"期间我一直在说,但对方没有反应。"杨影有点尴尬,主动问,有什么想法,都可以说。程序员沉默良久,只回答一句:"不能裁我。"
杨影继续按计划,主动提出,她可以帮忙申请一些隐性补偿,比如多交社保公积金,折算年假、核算加班费等等。
程序员终于抬了头,眼眶是红的。
他对杨影说,他上有老、下有小,孩子还不满两岁,妻子在家全职看孩子,父母也没有养老保险,全家就指着他,"而且,还借了网贷"。他在2019年买房,背上网贷,是为了付首付。
《逆行人生》剧照
杨影看着程序员的眼睛,感觉自己准备好的谈判方案和话术都是那么苍白无力。
那天她只谈了4个人,结束和这位程序员的谈判后,杨影承受不住压力,她选择请假,"我要停一停"。
很多HR在大规模裁员中都有过的困惑,不断涌上杨影心头。
每个公司解雇员工的原因各不相同,指向的都是"降本增效"的核心需求。为实现一间公司整体生存而被"壮士断腕"的员工,直面的是负责执行裁员、缓冲矛盾的HR们。
HR有时被称作"刽子手",但是其中也有很多人,努力争取不要让普通员工受损太多。
他们会在网上抒发自己的感受:"不想再开人了,不想再裁员了,我受不了了,我已经到了跟员工谈离职就当场崩溃大哭的地步了。"
帖子的下面,热评第一是网友的道歉:"对不起,一直以为HR的心都是铁做的。"
很多HR都知道,"裁员是断人财路,砸人饭碗",所以很难开口。负责裁员的HR,大多数要帮助老板执行不合劳动法规定的解雇方案,这是造成他们压力的直接原因;但有些HR也表示,"即便(老板)给够了N+1也不想谈(裁员)",但因为"知道有些员工已婚已育,或部分同事背着房贷车贷,作为HR看到共事多年的同事被裁,真的不忍心"。
他们面对相似的职业困境。
《欢乐颂》剧照
面对老板不合法理的决议,是要去服从,还是从中斡旋,还是彻底反抗?当职责内的工作会损害他人的利益,会选择共情,还是坚持理性?当工作违背了自己的朴素情感,带来了巨大的良知压力,会退出,还是继续?当然,一个更为刺目的问题是,你可以轻易地选择退出吗?
两年前,美国作家、记者、社会学博士埃亚勒·普雷斯的新书《脏活:必要工作的道德伤害》中文版出版,在那本书里,他主要论述的现象是,社会必然存在分工,而在种种分工之间,存在压迫性的结构,有一些工作注定是"大多数有选择的人不想干的",并且可能会背负道德压力。
那本书里,普雷斯断言:"双手干净,良心清白,已是巨大的特权。"
关 卡
裁员比我们想象的累。
HR杉菜在一家上市公司工作,压力最大的时候,做梦都梦到自己在裁人。
从业17年的资深HR小满,所经历过的最戏剧化的裁员,是把一家公司从395个人裁到只剩2个人。
杨影职业生涯中经历的最大规模的裁员涉及约200人,占全公司的60%,裁员工作周期内,杨影几乎平均每10分钟就要沟通一个员工。
这样的重负,在大多数情况下却不会得到别人的谅解。更普遍的事实是,HR裁人越多,承受的压力、指责和误解就越多。
人力资源管理(HRM),俗称"人事",包括招聘、考核、薪酬、福利、升职、退休、解雇各个与员工相关的环节。
它高度依赖人际沟通技巧。而人恰恰是最不确定、变数最大的因素。在可见的工作之外,HR在裁员中承担的无形压力就来自变动不居的"人情",在情感压力和道德压力的夹击下,他们不得不付出大量的情绪劳动。
《欢乐颂》剧照
辞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事,是HR在裁员里的第一道情感关。
HR粥粥刚刚接手裁员工作的时候,总是梦到自己亲手裁掉在公司里关系最好的同事,她不堪重负,"宁愿自己被裁"。谈判前,对HR杉菜来说,每天上班跟同事打招呼都变成负担,"害怕面对他们"。
有时候会出现比较极端的情况,比如公司在核算成本之后决定迅速裁掉大量员工,包括刚入职不久的新人。
张靖是一家公司的部门主管,他曾解雇过一个入职仅一周的新人。一开始,经过漫长的几轮面试,张靖给那位年轻人发了offer,这位新人从外地赶来报到,刚安顿下来租好房子,一周后,就收到裁员通知。张靖认可这位新人员工的潜力,一周时间却还无法真正检验他的能力,于情于理,裁掉他都是一个残忍的,也不合理的决定。
这个时候,HR的介入能减轻像张靖这样的部门负责人的压力,这样他们就可以不用直接面对被裁员工。但如果不是员工自身能力有问题,张靖会选择自己去跟员工沟通,"明确告诉他不是他的能力问题,只是公司预算不足"。他曾经帮助一个入职仅一个月就被裁的员工在集团内部重新找工作,把他介绍到公司其他部门,"不想打击他找下一份工作的信心"。
《要久久爱》剧照
多数HR,同为"打工人",能够体会被解雇员工的处境。当不得不辞退自己亲手招进来的员工,像张靖一样,那感觉就像在背叛面试者对自己的信任。
从那家最后只剩两个人的公司离职之后,小满进入一家新公司。新公司招她进来,委派她从0到1搭建HR部门。得到公司器重,小满投入大量心血,几年时间到处"找人挖人",最终,却因降本增效,不得不亲手执行"连续5个月每月(解雇)15-20人"的任务。
解雇面谈的前一晚,都是小眠辗转反复的无眠之夜,"涉及的每一位员工可能都是我招进来的。"她熟悉这些员工的性格、技能、背景,深知这家公司为何需要他们,又不得不向他们解释,为何现在公司又不需要他们了。
第5个月,小满病倒了。
在那5个月里,最困难的谈判一般都是针对40岁以上的老员工,他们大多已经组建家庭,处在"上有老、下有小"的中年生活压力当中,并且找新工作的难度较高。某个下午,她连续谈了三个40岁以上的员工,几乎每个都谈了两个小时,突然,一个平时私交较好的老员工进来,对她说,"给我N(指N个月工资的赔偿)也行,不给也没关系,你早点结束,回去休息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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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满见多了在谈判的时候提条件的员工,却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站在她的立场上,主动舍弃一些本已到手的条件。感动之余,涌上心头的是深深的无力感,"一方面是因为(我)确实没有办法决定这些,另一方面,我感觉很惋惜,这么好的人才我们(公司)竟然(让他)流失了"。
那些年轻、独身、能力较强的员工,尚且不会给HR带来太大心理负担,有些HR到后期还会进行自我说服,"解雇是送他们去更好的平台"。
更痛苦的第二道情感关,却是因为HR看到了那些处在人生中段的员工背后的家庭,并且没有选择背过脸去。
《潜伏》里有一句台词:"没有人情的政治是短命的。"它放在一个公司的运转当中也成立,没有人情的公司制度和人事关系会吞没人性,难以凝聚智慧和力量;一个良善互助的社会,不能有太多没有人情味的公司。
良 知
阅人无数、火眼金睛,都是HR身上的标签。
到裁员时,很多HR却发现,他们面对的对象从来不是一个具体的人,还是支撑一个个家庭存续的源头。
杉菜经历过一线工人在面对裁员决议时向她下跪的场景。有高血压的病人拿到解雇材料,一动气"人就没了";还有员工会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放话,"今天我不走了,我要去楼顶"。
面对这些场景,杉菜有着充分的理解:"这些都是一线干活的人,他们最辛苦,又承担了最多的风险。"
在HR的工作里,不存在一套对所有人都适用的方案。各个员工背后不同境况的家庭,是HR不得不去直面的残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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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R竹子经历过几种不同性质的裁员。2015年左右,公司亏损,竹子负责优化冗余岗位,成功裁撤可被机器替代的岗位30~50个,那时,竹子的感受还是"有成就感"。
但是在后来的裁员工作中,她面对的都是核心岗位的优秀员工,他们尽职尽责,现在却要被公司舍弃,每次去进行离职谈判,竹子的心情都很凝重,"很难对他们开口"。
还有一次,公司从高层和后端制造工人两头,分别同时裁员。同步与两个类型的工种沟通,让她感受到失业对不同人群的不同冲击。"高层感受到风声就会开始找下家了,甚至会倾向主动离开,不想闹得太尴尬影响下一份工作,但普通员工更多会关注失业后的生活,对裁员的接受度更低。"
有个操作工家里经济困难,竹子主动去跟老板协商,假称"员工坚持要N+1,闹到仲裁我们肯定输",以此说服老板"和平分手"。有些车间工人不懂劳动法,不知道应该争取什么、怎么争取,面对裁员很无助,只会哭。这种情况下竹子会"自作主张"跟老板撒善意的谎言:"这个员工很难搞,可能需要多几个月的补偿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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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时候,情感压力和道德压力混杂在一起。HR对于解雇员工如此不忍,大多数情况是因为,他们手中那份即将向员工宣告的裁员决策,往往是不合法的。
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合同法》(下称《劳动合同法》)第四十七条,对裁员中的最低赔偿标准有明确规定,低于最低标准解雇员工,是违法行为。但与此同时,《劳动合同法》也提供了一个协商空间,允许用人单位与员工对赔偿方案达成一致,员工接受条件之后自愿离职。
在大规模解雇员工时,HR的主要工作就是促成这个"协商"。
如果裁员本身是不可避免的,到实际操作阶段,我们难免会想到这个问题:如果老板都是好老板,还会有坏HR吗?
拿到不合劳动法的解雇方案,大多数HR首先会向老板提示风险:如果我们按照这个方案来裁员,大概率会背官司。这个环节,既是在帮雇主规避风险,也是在尽可能帮员工争取合理的补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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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老板不怕,甚至隔着HR向员工放话"想告就告";还有老板会表示不解:"员工工作期间我付了工资,为什么解雇他们还要额外给赔偿呢?"
跟员工谈解雇谈到崩溃的白菜,在两方的诉求中间夹着,喘不过来气。老板总想尽量不给人钱就让人走,无论从法律还是制度来讲都不合理,但是白菜还在岗位上,"明知道老板是错的,却没选择的余地,只能硬着头皮去谈"。她最害怕出现的情况,是两边都不想让步。
白菜会冒着风险仍然选择站在员工这一边。她的处境得到了同事们的理解,"我被老板骂的时候全公司都听到了"。
白菜回忆,公司状态最差的时候,员工当中弥漫"下一个走的就是我"的情绪,HR团队也不例外。"我帮员工争取赔偿的做法,老板明显不满意,平时对我各种挑剔,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把我也裁了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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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开始她也会担心自己的饭碗。但是她终究还是想到,这份工作最让她感到有价值感的事情,都发生在她跟员工利益站在一边的时候:修订公司管理制度,为员工偷偷加一些福利;与部门经理"串通",把同事们没休完的年假延到下一年。
白菜认为:"HR 的工作本质是维持制度,但不代表要维护错误的制度,自己的底线很重要。既不能算员工的支持者,也不能算制度的工具人,其实是在两者之间找平衡,让人和制度协调起来。有些老板觉得HR就是给他当‘刀’的,帮他背黑锅,劝员工退让,在网上看到一些怎样抓员工把柄逼人走的办法,就来质问你为什么不会这样做,我不认为HR是这种角色。"
如果这个平衡被打破,HR、员工、老板,至少会有一方付出代价,或者受到伤害。竹子曾与她的上一位老板频繁因理念不合产生分歧,某次,一个员工在接待客户时出了小错,老板坚持罚款、发布通告,竹子想先把情况了解清楚再处理,但这时老板似乎已经无法忍受总是向他提出异议的竹子,两人矛盾爆发,竹子决定离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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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人"认为HR就是老板的工具人",是"刀",竹子觉得这是因为很多HR只会执行老板指令,很少为员工发声争取权益。
如今她已经在这个行业做到了资深地位,曾带过不少刚工作的新人。对新入行的HR,她总是重复一句话:"做HR要有良知,没有良知做不好HR。"
好人坏人(拼音)都是hr
裁员时,被误解往往是HR的宿命。
小满想起网上的一个说法:"好人坏人(拼音)都是hr。"
第一次参与大规模裁员的时候,杨影不得不直接承受员工向她发泄怨气,"他们常年加班,经常晚上12点、1点才回家,一直为公司付出,但是公司承诺的,最后却都没有兑现。"
有一次,一个员工直接对杨影说:"我等着看到时候你是什么下场,老板什么时候把你给裁掉。"初入职场不久的杨影虽然觉得很委屈,但是她还是整理好情绪后对这位员工说:"不用等这个下场,我现在能坐在这里跟你沟通离职的事情,是因为他还在给我发工资,一旦后面他不需要我了,我的诉求也只是拿到我劳动的报酬。"
当时经验不足的杨影还很害怕,后面她逐渐意识到,离职谈判当中,给员工发泄情绪和接受现实的时间,也是工作的一部分;接下来,HR要通过提出实际的补偿方案和一定的谈话技巧,"让他们心里好受一点"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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尽管已经入行多年,现在要与员工谈判离职的时候,杨影还是需要做很多心理建设,"告诉自己,就算员工对你恶语相向,你也当耳旁风就好了,给他发泄的空间"。
粥粥遇到过离职之后继续发短信、微信骂自己的员工。"他们其实分不清HR和公司的责任,觉得裁员名单是HR定的,实际上这个都是部门负责人来拟定。"HR部门里有年轻职工,遇到这种事会特别难受,粥粥会安慰他们:"职场里,大家对彼此都是过路人。"
这几年,"裁员"逐渐成为人们熟知的话题,社交媒体上对HR的谩骂也变多了。粥粥其实很理解,"肯定存在不好好沟通的‘坏’HR"。但是粥粥希望大家能够更多地相互理解,公司里的每个人都是在自己的位置上"不得不做这些事",在HR耐心合理沟通的前提下,别把他们当敌人,而是可以寻求帮助的人。
来自员工的理解,对HR来说,是很大的安慰。有的时候,风声鹤唳之下相互体谅的善良,却会给HR带来一种更为酸楚的愧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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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都说职场没有真朋友",但是粥粥在公司遇到过特别要好的同事。那位员工由她亲自招进来,工作能力很受认可,她们私交也很好。大规模裁员期间,粥粥曾有段时间做噩梦梦到自己要亲手裁她,心里很不忍,等到真的要裁她的时候,粥粥让同事去跟她谈,结果同事谈不下来,还是需要她出面。
见到粥粥时,被裁员工哭了,她知道被裁是大趋势,自己逃不了,"但是我就想让你来裁我,我知道你们有裁员指标,我想帮你完成"。
下班回家后,粥粥看了几个HR直播间,不断进行自我疏导才缓过来。她反复告诉自己,这对那个女孩来说未必是坏事,公司到了这个阶段,后面发展可能也不会太好,早点出去她能找到更好的工作。
后来,粥粥向女孩承诺,后面找工作,简历她会帮忙优化,背调留粥粥的电话,她肯定说好话,还不停向她解释,这是公司资金链的问题,不是员工自身原因,"就怕她对自己失去信心"。
也许在很多人眼中,HR更像老板意志的执行者,是工具人,在裁员这样的特殊情况下,甚至很可能被视为"资本家的帮凶",但杨影告诉我们,即便老板的决策不可更改,HR仍能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为员工争取权益的主动性。
《要久久爱》剧照
最近两次裁员中,杨影从老板那里拿到的方案都没有按照《劳动合同法》标准执行,她会如实告知员工,也会主动提出一些补偿方案供员工参考。
有人年假还没有休完,她会提出把请假折算考勤,"哪怕他今天交接完就离职,也默认他这个月是全勤,这样可以给他多算几天工资"。
有人希望下个月能帮他多交一个月社保和公积金,这样他找工作就不会那么紧急。
有人希望离职后一段时间内医保不要断掉,因为断缴会影响使用,可能他还有一些慢性病正在治疗。
每一种诉求背后,都是一个员工甚至家庭,具体而真实的生活需要。也许经济起伏的浪潮不可阻挡,一个个面目模糊的老板也无法触达这些具体细微的要求,这个时候,HR就成了唯一能够倾听员工心声的人。
朋 友
面对就业市场的变化,HR是最敏感的一群人。
刚参加工作的时候,杨影对"三年内换两份工作"的简历会比较谨慎,在当时,这提示了这个员工在职场上的不稳定;但是现在,"三年换两份且无断档,已经算优秀的简历,半年内的职业空窗期也能够被接受了"。HR对求职者的包容度提高,跟整个就业市场的严峻走向有关,"大家被迫在接受现实"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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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个变化,是劳动者的维权意识在提高。
大约十年前,杨影去谈离职,员工普遍会比较激动难以接受,但是当时员工的法律意识也普遍较淡薄,很少对赔偿有异议。近两年,可能是因为大环境下大家对裁员有了心理预期,大多数人能够比较平静地接受,但同时,他们也比之前更在意赔偿方案。
杨影遇到过一个对劳动法特别较真的员工,一开始跟他谈得差不多,到签字前他反悔了,因为他问过了律师朋友,"说这个方案不符合劳动法"。
杨影觉得很无奈。"作为HR,其实我们对劳动法的了解肯定比员工多,但我们的现状就是,太多情况下没法去纠结劳动法。"
她只能跟员工摆出现实:"现在公司就是没办法给你符合劳动法的赔偿,如果你坚持按照劳动法,只能去劳动仲裁,可是仲裁要三五个月,公司如果不同意还要经历一审二审,等你拿到钱,可能就是后年甚至更晚。这个钱放在银行还有利息,可是如果拿来打官司,可能还不够付律师费。"
这个员工最后妥协,也只拿到比预期多一点点的赔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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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开HR行业后转去做普法工作的桑榆,希望大家对法律和自身都更有信心,这一点,仅靠HR的努力无法达成。一家私企的老板曾经对桑榆说:"当你有30个亿,你眼里根本没有劳动法。"在桑榆看来,这是很多HR"里外不是人"的根本原因,"80%以上的HR在合法合规和老板无理要求的夹缝里很难生存"。
在桑榆看来,即便如今劳动法的普及程度已经很高,很多劳动者的维权意识还是"太弱了","一部分是不懂法,一部分是一知半解,还有一部分是不相信政府的执法力度,觉得自己没办法跟企业抗衡。"
也许没有人比HR更明白抗衡有多无力,也没有人比HR更明白抗衡有多重要。
在那之前,杨影觉得,进行柔性的调整,已经是HR能做到的最大努力。"作为一个识人、用人、沟通人的岗位,HR除了完成流程性工作,更应该注重感知他人情绪,推动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。"她记得,多年前入行的时候,有个前辈的忠告是:"专业的精髓,是在规则的铜墙铁壁中找到透气口。"
这是一份与制度有关的工作,也终究是一份与人有关的工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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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采访到的HR冯晓,讲了一个很奇妙也有点悲哀的故事。她曾在某次与一位员工成功谈判离职之后,与那个"透气"的接口不期而遇。
当时她负责技术部门的优化,团队里有个主要负责设计的女孩,虽然能力很好,但是因为离核心业务较远,被裁员名单选中。谈判那天,冯晓没想到,那个女孩看出了她脸上的愧疚。因为看出了这种愧疚,被裁女孩也显出了愧疚,似乎她正在为自己给冯晓带来的心理压力感到不好意思。
被这种在两个人之间循环着的愧疚感推动,冯晓跟被裁女孩聊了很多与裁员无关的事,共同喜欢的乐队,动漫,明星。
那个谈判结束时,她们跟对方说,我们本应该是朋友的。
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人名皆为化名)